哪裏來的自信？

噩夢給他的自信吧。

晴流得知名單後所有的焦慮忐忑不安，均因這短短的幾個字消失殆盡。

一切糾結不再，他只需將所有安心托付給殿下便好。

晴流拉起毯子，蓋住大半張臉，只留一雙貓瞳，明亮澄澈。

臥室裏兩人呼吸聲如深睡般綿長舒緩。

雲妄並未睡著，方才小憩了一會兒的她此時沒有睡意，她閉目思考著其他事情，忽聽一聲輕喚。

“……姐姐，你睡著了嗎？”

雲妄“嗯”了一聲，她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。

蜂王漿使得她如所有地下種族一樣，擁有良好的夜視能力，她看見晴流從沙發走至床邊。

她改變正躺的姿勢，轉身側向他，“想說什麽？”

“我在想……”晴流坐於地毯，雙手趴在床沿，下巴擱在小臂處，“我應該送姐姐什麽禮物？”

雲妄：“為什麽會想到送禮物？”

晴流俶爾變得十分扭捏，他雙掌按在臉頰幾乎把臉按得快要變形時，才支支吾吾地說：“那個，就是那個，那個見面禮……”

“以前還在地下城的時候，蜂巢裏其他近衛蜂組隊去做任務，如果大家是第一次組隊，會互相送一點小禮物。”

“姐姐有什麽特別喜歡的禮物嗎？”

雲妄見晴流神情認真，也認真思考，她似乎沒有特別喜歡的事物，便如實回答。

晴流沮喪道：“姐姐竟然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麽，那我應該送姐姐什麽啊……”

雲妄說：“不管你送什麽，我都會喜歡。”

晴流依舊垂頭喪氣，殿下是不是覺得他很幼稚於是在敷衍他，所以他送什麽樣的禮物都無所謂。

雲妄繼續說：“我不是敷衍你。我相信是晴流的話，無論送來的是什麽禮物，都是你精心挑選過的心意，心意任何的外在表現形式都不會影響到我對這份心意的珍惜。”

她探手，食指與中指曲起，指節輕輕捏動晴流娃娃臉的嬰兒肥，“少想一點有的沒的。”

晴流雙手握住雲妄手腕，瞪圓眼睛道：“姐姐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，您會讀心術嗎！”

雲妄失笑：“你的表情太明顯了……很晚了，睡吧。”

她要收回手，晴流卻將她緊緊鉗住。

他咕噥道：“……我可以這樣握著您的手睡嗎？”

“不行。”雲妄出言拒絕，眼前的娃娃臉近衛蜂立即垮臉松手，她讓出床鋪的一點位置，說：“那樣坐著休息不好，你在這裏睡。”

晴流怔楞半晌才反應過來雲妄在說什麽，他局促地躺上床，只睡了一點點的邊緣位置。

他一動不動，大氣不敢喘，宛如一具僵硬的屍體。

好一會兒之後，“……姐姐？”

沒有回答，睡著了。

晴流輕輕翻下床，坐在地上，趴在床沿。

指尖伸出，點在雲妄溫暖掌心時如同觸電般收回。

晴流傻笑地握住手指，躺倒在地毯上，安心入睡。

雲妄緩緩睜眼，心中輕嘆。

**

次日，蜂王宮。

維善送來豐盛早餐，雲妄最後一個煎蛋吃到一半，放下筷子，詢問對方。

“你們近衛蜂第一次組隊的時候，會送些什麽禮物？”

“是晴流和殿下說的嗎？”維善見雲妄吃得差不多，便將蜂王漿放向桌子。

雲妄頷首。

維善尾指輕抵桌面，“組隊其實是我們在變態期時的說法。蜂族在地下城時，作為層城主，需要確保一層的安全，近衛蜂需去巡邏殺敵。”杯底沒有一點聲音地落下。

“變態期近衛蜂學會戰鬥前的第一件事，是信任同伴。所謂的組隊送禮物其實是老師安排的課程，為了讓大家通過送禮物達到互相了解的目的，只是為了讓變態期近衛蜂打好關系。”

“晴流那個時候沒有資格上課，住的也是無名蜂所在的下層，大家對他並不熟悉。他偷偷躲在角落聽了這堂課，參與送禮物的時候被老師揪了出來。”

“和他交換禮物的近衛蜂，把他送的禮物砸在地上，還扯掉了禮物的胳膊——殿下也見過，就是晴流的那只粉兔子。”

“晴流因此失控了。”

“他也扯掉了那名近衛蜂的胳膊，老師想要阻止他，卻根本制不住發狂的他，滿屋子都是血，我們嚇得不敢動。”

“幸好長老及時趕到，帶走了晴流。”

“老師和那名近衛蜂得到及時治療，身體沒有留下後遺癥，但晴流的表現讓大家不願接近他。”

“哪怕晴流後來數次的失控，他也沒有傷害到過任何蜂族……”

“我似乎說得太多了，殿下。”

維善手按胸前認錯。

他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，雲妄清楚維善這番話就是故意講給她聽的，她笑著問：“你和晴流關系很好？”

維善回：“我們搭檔了很長時間。”

雲妄說：“初到蜂巢的第一晚，我記得你毫不留情地抽了晴流一鞭子。”

維善抿唇，好一陣子才說：“殿下，晴流當時對你不敬，假如我不那麽做，他會受到比這嚴重千倍的懲罰。”

雲妄沒有問誰會懲罰晴流，答案顯而易見，她更換話題道：“你知道晴流喜歡什麽禮物嗎？”

維善沒有被追問之前那個問題，肢體微微放松了些，他斯文笑道：“如果是我和貪華，一定會送晴流布制玩偶之類的禮物，殿下則有更好的選擇。”

雲妄：“哦？”

維善俯身湊於雲妄耳邊輕道：“請讓我告訴殿下……”

熱風拂過，耳心發癢，話語如同無形舌尖溫柔舔舐著耳廓。

雲妄聽完維善的答案，驚訝從眼底劃過。

她說：“我一會兒去長老殿要一個。”

維善推動單片眼鏡，點頭。

**

蜂巢中層，近衛蜂單間附近。

酒紅發瞇瞇眼青年懶洋洋地走動著，另幾名近衛蜂叫住他。

“貪華，你能過來一下嗎？”

“好啊。”貪華動作一頓，走向他們。

他一走近，幾名近衛蜂便勾上他的肩膀，顯然關系很好的模樣。

應該說，蜂巢裏每個青年近衛蜂都覺得自己和貪華是能交心的好朋友。

貪華手指隨意地搭在劍柄上，任由他們勾肩搭背，“你們喊我過來不止是為了打招呼吧？”

幾名近衛蜂對視一眼，其中身形最為高大的近衛蜂說：“是，我們的確有些事情想問你。”

貪華笑瞇瞇回道：“如果你們想問殿下的事，我什麽都不知道哦。”

高大近衛蜂說：“不是這件事，我們聽說外圍探險殿下會和小怪物一組，這樣真的可以嗎？小怪物太危險了，貪華你是殿下身邊的近衛蜂，應該提醒一下殿下啊！”

貪華笑容不變地說：“你們都落選了吧？”

幾個近衛蜂臉上露出難堪神色。

貪華接著說：“要是宣布名單時在現場的話，只要親自感受過殿下的氣勢，就不會有任何質疑殿下決定的念頭……我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幾個近衛蜂連忙說：“我們沒有質疑殿下的決定！”

高大近衛蜂也忙忙補充道：“只是小怪物心狠手辣，萬一失控傷到殿下……”

“我想起來了，”貪華打斷對方的話，“你之前告訴我，只要當著晴流的面叫他‘小怪物’，他就會暴起連同伴都殺……我叫了，明明只是稍微有點生氣的程度，這讓我很失望啊。”

高大近衛蜂正要說話，貪華卻按住他的右臂，傾身附在他耳邊輕聲問道：“你當初做了什麽，讓晴流扯掉了你這條手臂？”

“噓——別激動，我知道這件事不準對非現場的目擊者提起。”

“你告訴我的話，我就不把你們質疑殿下決定的事捅上去，你們也不想被剝奪近衛蜂資格吧？”

依舊是慵懶帶笑的語氣，高大近衛蜂卻渾身生寒。

貪華得到想要的答案，笑意盈盈地告別。

留下幾個近衛蜂面面相覷。

“剛才那是貪華說的話嗎？他從來不會對大家說重話。”

“他現在和晴流關系好了吧……就他那個老好人性格，和誰待久就把對方當朋友。”

“貪華為什麽要問那件事？”

……

貪華找到晴流房間，叩門。

門開，晴流見到貪華一楞，旋即有些驚喜道：“你這是在拜訪我嗎？朋友間的串門？”

貪華不置可否道：“你想怎麽覺得都可以，能讓我進去坐一會兒嗎？最近總有很多近衛蜂來找我，我在自己房間沒法休息。”

晴流讓貪華進屋，他聽見對方的話哼了一聲，嘀咕道：“有很多近衛蜂找你了不起嗎，竟然特意過來對我炫耀這種事！”

“……”貪華無語，他掃視晴流房間，這也是他第一次來這裏。

房間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偶，近乎沒有下腳的地方，晴流把他迎進屋子後，便埋進了玩偶堆大肆翻找著什麽。

貪華視線落在床上，那裏有一只破舊粉兔子，他徑直走過去拿起兔子，“餵，晴流。”

晴流聽見聲音，鉆出玩偶堆。

他回頭便看見貪華一手持兔子身子，另一手持兔腦袋。

“刺啦——”粉兔子頭身分離。

晴流瞳孔驟縮，他在貪華隱隱驚喜的眼神下沖向對方，奪過兔子，趴在地上挖出床底的針線箱。

貪華看向那個針線箱呆若木雞。

晴流坐在床上熟練地穿針引線，縫好兔子，極其無語地看向貪華。

貪華回過神，他再度搶過兔子，舉到晴流眼前，動作兇狠地拔掉剛縫好的兔子腦袋。

晴流一把奪回兔子，破口大罵道：“貪華你有病啊，你這麽無聊怎麽不去蜂王宮巡邏？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，殿下和長老真應該管管你這頭懶蜂！”

貪華略懵地問：“你不生氣嗎？不想扯掉我的腦袋嗎？”

重新縫好兔子的晴流翻了個白眼，“不要在這裏耽誤我做正事。”

“……”貪華懶洋洋地坐在地上，手指摳動其他玩偶的眼珠子，“這幾個玩偶哪裏弄來的，做工好粗糙，醜成這樣扔垃圾桶裏都沒人撿吧。”

晴流很想一拳砸爛貪華，他氣呼呼道：“除了被你扯腦袋的兔子，這些玩偶都是我自己做的。”

貪華訝然：“全部都是你自己做的？”

晴流懶得理對方，他從玩偶堆裏抱出一只等人高的黑猩猩。

貪華問：“你做這麽多玩偶幹什麽？”

晴流在床上輕手輕腳地放好黑猩猩，他滿不在乎地說：“我沒有朋友，也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，我就自己做了一點。”

“你不要看它們不會說話，它們都很溫柔，不管有什麽難過的事還是秘密都可以告訴它們，它們永遠不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你。”

“它們是我的朋友，”晴流看向貪華，“你也是我的朋友。我不知道你剛才為什麽要突然傷害它，我不介意，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包容一點。”

“不過可以請你不要再傷害它們了嗎？”

“抱歉。”貪華停下摳玩偶眼珠子的行為，“我剛才那麽做只是想死……”

話至一半，貪華忽地一聲悶哼，他擡手捂住耳後，神情痛苦。

晴流見貪華臉色蒼白，額頭留下豆大的汗珠，他要上前察看情況，卻被貪華擡手阻攔。

“……我沒事，別靠近我。”

有頃，貪華侍衛服全部被冷汗浸透，他擡起頭時，已笑容如常。

“你應該聽說過我以前的經歷，是當初留下的一些後遺癥，發作的時候會有些難看，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……晴流，可以幫我保密這件事嗎？”

晴流遲疑了一下，“殿下和長老知道嗎？”

“當然，”不知道，貪華說：“我只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，我們是朋友吧，晴流你就當完全沒看見這件事行嗎？”

晴流聽見雲妄和憐綺知道，便毫不懷疑地答應了貪華的請求。

他指向床上的黑猩猩道：“它叫保護者，我把保護者送給殿下怎麽樣……殿下給我的感覺和保護者特別像，你提點意見。”

黑猩猩玩偶，通體黑棕色，臂膀胸膛極為強壯，面目猙獰兇神惡煞。

貪華不確定道：“殿下聽到自己像這個，應該不會高興吧？”

晴流擲地有聲道：“你懂什麽，你什麽都不懂就不要亂提意見，只要是我送出的心意，殿下都會喜歡！”

貪華：“……”

**

蜂巢，長老殿。

雲妄站在大魔法陣前。

維善告訴她，除了玩偶，另一種禮物也會讓晴流十分高興，那就是憐綺的金蓮。

晴流在成年期前，胸前衣服口袋裏總是會插著一根金蓮，金蓮在他成年期後便消散了。

金蓮消失的那一天，維善無意間瞥見晴流在偏僻的角落裏不停抹眼淚，絲毫沒有成為成年近衛蜂的高興。

如果能再得到一朵金蓮，晴流定會十分欣喜。

雲妄看向魔法陣中央跪坐的憐綺。

對方徐徐展開疏淡的金眸。

她應該問憐綺索要金蓮？

還是當著他面直接扯一朵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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